掌上明珠(伪父女) - chapter.21
(1)
“你想要什么?”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质问她了。
霍瑾即将满十八岁的那年,他也曾从学校的教务处领回了伤痕累累的她,叹着气问她。
“阿瑾,你到底想要什么?”
或许在霍凛眼中,他已经为女儿提供了她所需要的一切:优越的生活条件、最好的学校环境、在物质上他确实从未亏待过她。
可他不明白,她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些。
(2)
如果要选出生命中最黑暗最难熬的一段时间,霍瑾或许会说十七岁。
在即将成年的前夕,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否成功挣脱包裹着自己的茧,还是会在获得自由前便耗尽所有的力气,永远地沉睡下去。
她爱上了养育自己长大的父亲,从此陷入的伦理深渊中,无法自拔。
他永远不可能爱她。他连做她的父亲都不愿意,又怎么可能会回应这样一份畸形又错误的爱意?
而她会在今年过完她的十八岁生日,真正地成为一个成年人。他对她将不再有抚养的义务,他们之间什么关系都不会再有了。
她不想就这样成为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的人。可不论是他的的女儿,还是想做他的女人,听起来简直都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当他认为她是他女儿的时候,他毫不吝啬地将时间和精力花在她身上;可当他知道她与他并无血缘关系的时候,他便毫不留情地收回了那些。
霍凛对她的爱是有条件的——那个条件就是,她必须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若没有这个前提在,那她和他养了十几年的宠物又有什么区别?反正宠物也不是他亲生的。
那段时间霍瑾的性格变得极为阴沉暴戾,失去了父亲的管辖后被压制了十多年本性中的恶第一次占据了上风,行事更为乖张放纵的同时也引来了不少新的怨气。
比如她和严兰玉的仇,就是在那个时候结下的。
而矛盾的源头,就在于霍淮明。
和霍瑾一样,严兰玉同样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两人都是长相出众、家世优越的大小姐,相似之处如此之多,在高中三年却基本毫无交集,形同陌路。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山不容二虎吧。
那时他们学校里有钱人家的男生虽然也很多,但是最耀眼的却也只有霍淮明一个。别的富家子弟多少沾染了些纨绔子弟的恶习,不是自视甚高就是酷爱装逼;只有霍淮明这个半路才被收养的霍家小少爷,还未完全被金钱和权势所污染,显得格外清新脱俗,因此才入了严大小姐的法眼。
可全校人包括严兰玉自己也知道,霍家的那位小少爷,完全就是霍家大小姐的所有物。
知道的人会说他们是堂兄妹,可不知道的人,见了他们一天到晚黏在一块儿的劲头,大概会错把他们当成情侣。
严兰玉自己也曾经怀疑过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堂兄妹,可所有派出去打听的人最后回来都是这么告诉她的:霍淮明确实是霍瑾她爸爸从自己远房亲戚那边收养来的孩子,和霍瑾就算没有三代内血缘关系,那也是货真价实的堂兄妹。
若要说他们没这层关系,除非是霍大小姐不是她爸爸霍凛的女儿。
进入高三以后,霍家的这对兄妹的关系却突然一下就冷淡了下来。霍瑾的成绩在高二最后的期末考试考得一塌糊涂,最后没有和霍淮明被分到同一个班。而霍淮明和严兰玉分列年纪第一和第二,理所当然地进入了最好的班级,并且在高三开学的第一天就成为了同桌。
没有了碍眼的霍瑾,严兰玉和霍淮明的相处时间陡然增多,少女的小心思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迅速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起来。
严兰玉也是被家里捧着长大的孩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她眼中,只要是她看上的,就算是霍家的小少爷,想要得到也应该如探囊取物般轻松。
毕竟霍淮明也不是真正的少爷嘛。
于是在某日放学后,严兰玉单独将霍淮明留在了学校的画室里,并且向他表了白。
用表白一词或许不太准确,因为严大小姐就算是表白也如同施舍般居高临下,说些什么你要是跟我在一起我们家可以代替霍家来支付你今后上学生活所需要的所有费用,而你只需要像现在照顾你堂妹那样照顾好我就可以啦。
结果她刚说完这些,就听见了一声极轻的笑声。
并不是站在她面前的霍淮明笑的,那声音是从她身后发出的。
两人皆是一脸震惊地向后看,就发现从画室角落的沙发上,堆着一堆废纸的地方坐起来一个人。
“不好意思啊,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你们吵到我睡觉了。”
站起身的人正是霍瑾。她弯下腰从沙发角落拎起自己的小书包,一手插在校服口袋里,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长发一边打呵欠一边往外走,在路过霍淮明身边的时候,她随手把包扔到他怀里,丢下了一句。
“结束了就赶紧回家。”
说完就扬长而去。
严兰玉面色铁青,眼睁睁看着她潇潇洒洒地踢开画室门就出去了。
霍淮明轻声对她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后便也匆匆转身往外走去。
严兰玉看见他追上了霍瑾,拉住了她的手,似乎想对她解释些什么。但霍瑾却很不耐烦,直接甩开了他的手。
严兰玉的血直往头上涌,感觉像是自己被扇了一巴掌似的。
她不明白,霍瑾的脾气这么差,对霍淮明这么坏,为什么他就是离不开她?
她严兰玉又比霍瑾少了什么东西?有什么是霍瑾能给他而她却不能给的?
不甘和屈辱最终形成了扭曲的恨意,最终推着她不得不选择报复。
这事已经不仅仅关乎到霍淮明了,这还关系到她严兰玉的尊严和面子!
她知道霍瑾每天在学校里呆的最多的地方不是教室而是画室,于是挑了个上课的时间带上了自己的两个小姐妹去堵人。
这种类似小太妹的事情其实她也是第一次去做,堵的还是身份地位都和她差不多的霍瑾,所以严兰玉的心里也很没底,必须靠着人多势众来壮壮胆。
好在另外俩女孩儿A和B干起这种活儿都是游刃有余,她们仨把坐在画架前画画的霍瑾团团围住,开始进行言语挑衅。
尽管霍瑾此时形单影只,明显处于劣势,可她的脸上却一丝慌张都没有,依旧坦然自若地手执铅笔在素描纸上沙沙地作画,甚至连头上的Bose耳机都没有拿下来,这样一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瞬间让严兰玉的火气更甚。
“喂霍瑾!”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伸手一下便将霍瑾的耳机扯下来远远甩到一边,“你有没有在听人说话啊。”
霍瑾终于抬起了眼,平静地看着严兰玉:“我不知道跟你有什么好说的。你喜欢霍淮明,那你就去追他,在这儿找我的麻烦是什么道理?”
“你还好意思说!谁不知道你一天天地霸着你堂哥!让他满心满眼里只有你!”女生A尖利地说,“真恶心,谁知道你是不是有乱伦的癖好啊?”
霍瑾漆黑的眼眸倏尔转向她,眼底一丝光泽也没有,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渊,无端叫人浑身发冷。
“你说什么?”她慢慢地说,“再说一次。”
女生A被她盯得有些发抖,可仗着人多,依旧奓着胆子,大声道:“说你喜欢乱伦!这回听清了吗?”
没人看清霍瑾是怎么动手的,下一秒她已经站起了身,手中的铅笔又稳又恨地瞄准了女生A的脸扎了下去。好在女生A反应算快,抬手用掌心挡了一下,可那支在纸上摩擦了许久笔尖早已变得无比锐利的铅笔还是如同锋利的匕首一样刺入了她的手掌。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把剩余两个女生都骇得后退了一步。
“你!你干什么!你疯了吗?你是想杀了她吗?!”女生B也被霍瑾周身的戾气吓到,强撑着颤抖的声音尖叫,“你以为你家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你会去坐牢的!”
下一秒,霍瑾抓住了画架上沉重的画板,劈头盖脸地朝着女生B的脑袋砸了下去。一下不够,她又继续来了第二下、第三下。严兰玉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步步退后,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打开微信中和霍淮明的对话框,将摄像头对准了施暴中的霍瑾,录下了她面无表情地抡着画板把一个女生砸到惨叫连连头破血流的视频,成功发了出去。
最后一下,画板直接从中断裂,女生B终于被砸晕了过去。
“疯子……疯子……疯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右手被铅笔扎得流血不止的女生A也眼睁睁地目睹了这一切,一边尖叫着一边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画室。霍瑾丢开了手中残破的画板,好整以暇地理了一下头发,然后转身朝着严兰玉走去。
“你别过来!”严兰玉看着她朝自己步步逼近,吓得嗓音都变了,慌不择路地也想冲着门口奔去,可头皮一痛——是她长长的马尾被那个疯女人薅了满把。
“你敢碰我一下试试!我爸爸一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见识过霍瑾狠起来不要命的样子,严兰玉深知动起手来自己一定不是她的对手,只能色厉内荏地试图警告她,“你放开我!放开我啊!”
霍瑾微笑着扯着她的头发将人拉近自己,贴着严兰玉的耳朵温温柔柔地说:“是你自己来惹我的,大小姐。现在才后悔,是不是晚了点?”
“你说我怎么处置你好?”令人牙酸的“刺啦”声一想,听起来像是美工刀刀刃被推出来的声音。紧接着冰冰凉凉的金属贴上了她的脸颊。严兰玉的泪水汹涌而下,抽噎着哭道,“不行!你不能伤我!你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是疯子啊……”刀刃微微立起一点,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割破女孩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严兰玉的恐惧终于在那一刻达到了顶峰:她知道霍瑾没有说谎,她是真的敢!这个不管不顾的疯子被触了逆鳞,现在简直是理智全无了。
“阿瑾!”一声怒喝在她们身后响起,紧接着严兰玉只觉得紧贴着脸颊的刀刃突然一松,那柄美工刀被另外一人抓住了。
是霍淮明!
“阿瑾,你冷静点!”
他一手握着霍瑾执刀的手腕,一手拦着霍瑾的腰,试图分开她们俩:“你先放开她。”
“霍淮明!要你来多管闲事!”霍瑾厉声呵斥他,攥着严兰玉的头发不肯松手。严兰玉的头皮被扯得生疼,哭着尖叫起来。一片混乱中,霍淮明抢过了霍瑾手中的美工刀硬是割下了被霍瑾抓住的那一把头发,终于解救了严兰玉。
可失去了猎物的霍瑾显然非常生气,像发怒的小狮子一样冲着霍淮明拳打脚踢,连牙都用上了。好在霍淮明身型比她大了一号,一言不发地直接将她扛起来就往外走。严兰玉一边哭一边拿出手机拨打了父亲的电话,今天所受的奇耻大辱是她今生今世从未体会过的,她一定不会放过霍瑾!
所以最后结局就是当事人的四个女生及其家长全部坐到了教导处。
霍凛是最晚到的,走进办公室时看着女儿一个人面对坐在长桌另一侧的三大三小六个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虽然这件事情是以严兰玉为首的三个女生挑衅在前,但最终结果却是霍瑾一人狂殴了另外三个,其中两个还见了血。几个家长脸上都没光,最终以霍家支付所有的医药费,并且另外给学校捐赠一批实验器材作为结尾。
而霍凛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严兰玉所拍的那个霍瑾打人的视频必须完全销毁,除了在场的人以外不能有任何外人知道此事。
严兰玉虽然被割了一绺儿头发,但毕竟也没受外伤。并且此事是她带头挑起来的,还叫上了另外两个女生试图以多欺少,严格来说也算是校园霸凌。严乔也觉得很无奈,只能勒令女儿将视频删除。
(3)
领着两个孩子回到家后,霍凛直接带着霍凛进了书房,并且指着跟在他们身后试图为妹妹求情的霍淮明说“回你自己房间去,不许出来”,然后“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在终于只剩下父女两个的时候,霍凛终于按捺不住怒火,将书桌上一只白瓷茶杯摔了个粉碎!
“跪下!”他背对着霍瑾,语气森冷。
霍瑾一言不发,也不管面前就是一地的碎瓷渣子,直通通地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坚硬的膝盖下就垫着碎瓷渣,一粒粒嵌进了血肉中,可少女精致美丽的小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
这应该是她第二次被父亲罚跪,上一次还是在五岁。
霍凛转过身,绕着霍瑾走了好几圈,像是在以一种全新的目光从头到脚地审视着自己养了快十八年的这个女儿。他发现她变得陌生了,从前那个乖巧爱撒娇的小女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脾气乖张暴戾,沉默寡言的少女。
他很清楚她这样子像谁。尽管她从三岁开始就一直活在他的教导下,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生母长什么样。可霍凛知道,她骨子里还是苏辛月的女儿!
那个疯女人!就算死了也要通过她的女儿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的眉宇间染上了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厌恶,咬着牙说:“你知道错了没有!”
霍瑾低着头一语不发,而霍凛终于忍不住自己的脾气,半弯下腰捏起她的脸,低吼道:“是谁把你教成这样的?!你到底是怎么变成这幅样子的?!你是觉得不论闹成什么样我都会给你托底是吧霍瑾?我不是说过了,你已经不是我的女儿了!你到底还有什么底气给我闯这么大祸?”
“您可以不管我。”霍瑾目光麻木地看着他。
霍凛简直要被气笑了。
“不管你?”他语带嘲讽地说,“你自己能解决这事儿?我告诉你霍瑾,如果我不管你的话,今天你就会被学校开除,然后你会因为滋事伤人被扔到少管所里去!你现在能在这里跪着,是因为我给你花了钱,所以你才能免受惩罚,明白了吗?”
“好。”霍瑾点点头,“等价偿还,这样才算受了惩罚,是吗?”
她低下头,抓起地上一块较大的碎瓷,将手摊开,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往下刺去!霍凛眼疾手快,在锋利的尖端即将触到她手心的时候一下握住了女儿纤细的手腕。
“你是真的疯了是不是?”
霍凛阴沉着脸,手指用力,那片瓷片最终无力地从她的手中掉落了下来。
霍凛脸上半点痛楚之意都没有,只是淡淡地说:“我不想欠你的,爸爸。”
她的瞳孔太浓太黑,像是掉入水中的一滴化不开的墨,简直能将人吸进去一样。霍凛凝视着女儿的双眼,从她的眸中看不到任何一丝亮光。
她像是火焰燃尽后的灰白余烬,充斥着麻木与决绝。
才十七岁,人生都还没开始,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算再怎么生气再怎么愤怒,就算他一遍遍地告诉她你已经不是我的女儿,可她毕竟也是他养了这么久的孩子。
还是个孩子呢。不久之前明明还是朵待绽的花蕊,现在却像失了所有生机,还未迎来盛放就要枯萎。
他毕竟不是铁石心肠,看见她这样心中只觉得疼痛。
为什么就少了那一点该死的血缘呢?为什么她就不能真正地成为他的孩子呢?
“阿瑾,你到底想要什么?”霍凛叹了口气,捧着她的脸,几乎是有点无奈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能拿她怎么办?打不得,骂不听,远不了,近不行。
霍瑾也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最终轻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可眼角却滑下了一颗泪。
滚烫的,珍珠般的一滴泪,重重地砸落在他的指尖,几乎砸得他心脏一颤。
“爸爸。”她说,“我想要的,只有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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